蒲松龄：躲不开的“穷神”，过不了的考试

    “穷神啊穷神，我跟你是亲戚吗？”

　　年关将近，一封蒲松龄写给“穷神”的信登上了综艺节目《见字如面》。

　　这位生活在300多年前的大才子，似乎和今天的你我有相似的苦恼。总结成一个字，就是穷。

　　他埋怨“穷神”，自从你进了我的门，我是万般不如意，百事不趁心，不仅兜里没钱，还吃了上顿没下顿，甚至衣裳都拿去当了……

　　你着我包内无丝毫，你着我囊中无半文，你着我断困绝粮，衣服俱当尽。——蒲松龄《除日祭穷神文》

　　挥之不去的“穷神”

　　确实，在蒲松龄的一生中，“穷”一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主题。

　　大概是因为年关难过，他不止一次在文章中写到过年前后的穷苦之状。

　　比如他的《穷汉词》，开头便说“止有一身破衲，夜间盖盖苍生，绰号名为‘大起灵’，一起满床光腚”。这写的就是一个穷汉大年初一面对财神的独白。

　　事实上，从和几个兄弟分家时，蒲松龄就和“穷神”打上交道了。

　　他当时分得了“荞五斗、粟三斗”和“农场老屋三间”。用自己的话说，那时是旷无四壁、蓬蒿满之。

　　更要命的是，家里孩子越来越多，一年年种地的收成却因为旱灾、水灾、虫灾、雹灾不见好转。加之官府催缴租税，蒲松龄当乡村塾师的那点微薄收入，肯定是入不敷出。

　　大约写于康熙十二年(公元1673年)时的一首诗记录了他窘迫的家境——盛夏时节，家中的粮食便已不多了，一家人的午饭只好熬些稀粥，勉强充饥；家里的两个儿子为这点粥抢了起来，刚开始学步的小儿子像饿鹰一样翻盆倒盏，一个女儿就远远地看着蒲松龄，甚是可怜。

　　黄沙迷眼骄风吹，六月奇热如笼炊。午饭无米煮麦粥，沸汤灼人汗簌簌。儿童不解燠与寒，蚁聚喧哗满堂屋：大男挥勺鸣鼎铛，狼藉流饮声枨枨；中男尚无力，携盘觅箸相叫争；小男始学步，翻盆倒盏如饿鹰。弱女踟躇望颜色，老夫感此心茕茕。——蒲松龄《日中饭》

　　几年后，蒲松龄的母亲去世，“穷神”依旧赖在家中不走。

　　蒲松龄当时甚至没钱去置办丧事。幸好有好朋友王如水解囊相助。可这些钱过了六年都没能还上。六年后，王如水家中急需用钱，蒲松龄却因家贫而无计可施，悔恨不已。

　　我乃负君贷，无乃太乖方！清夜时一念，身如负芒刺。——蒲松龄《寄怀王如水》

　　有文章算了一笔账，清朝初年，一个私塾先生一年的“工资”大概只有8两银子，而维持一个三四口人农家一年的生活至少需要20两银子。

　　年少成名却屡试不第

　　如果将时间回溯到19岁的时候，蒲松龄大概怎么也想不到，自己这一生会和“穷神”相伴。

　　那时，他正春风得意。现在看来，那似乎是蒲松龄过的最顺心的一年了，至少在考场上是这样的。

　　顺治十五年(公元1658年)，蒲松龄初应童子试，便以县、府、道三试第一进学，成为秀才。

　　但这次初战大捷，其实带有几分偶然。

　　当时任职山东学政的是文学大家施闰章。考试中，蒲松龄用八股文的格式，写出了近乎记叙体的文章。今天看，这篇文章其实有种小说的感觉。

　　如此新颖的答卷让施闰章眼前一亮。他对蒲松龄在考试中展现出的才华颇为欣赏。

　　这次显得太过顺利的童子试，却给蒲松龄接下来的“屡试不第”埋下了种子。

　　打击随之而来。

　　我们可以梳理出这样一张蒲松龄考试的年表：顺治十七年(公元1660年)，应乡试未中；康熙二年(公元1663年)，应乡试未中；康熙十一年(公元1672年)，应乡试未中……

　　考场失利后，蒲松龄闷闷不乐，卧病在床，还写了一首《拨闷》诗，其中有这样几句——生涯聊复读书老，事业无劳看镜频；何日得钱十万贯，烟波深处买芳邻。

　　虽已有些灰心，可他仍旧没有放弃。

　　康熙十四年(公元1675年)，应乡试未中；康熙二十六年(公元1687年)，应乡试，因“越幅”被黜；康熙二十九年(公元1690年)，应乡试，再次犯规被黜。

　　到康熙三十五年(公元1696年)，年过半百的蒲松龄仍没考过。

　　科举是培养人才的，蒲松龄却是个天才。可在这样的错位中，他仍旧执著地坚持自己。

　　大概在康熙五十年(公元1711年)，已是古稀之年的蒲松龄最后一次走进考场。

　　在挣扎一生后，蒲松龄总算拿到了一个“岁贡生”的头衔。只是这对于已经风烛残年的蒲松龄而言，已是聊胜于无。当亲朋好友前来祝贺时，蒲松龄还颇觉羞愧。

　　腐儒也得宾朋贺，归对妻孥梦亦羞。——蒲松龄《蒙朋赐贺》

　　和今天人们望子成龙的心态类似，蒲松龄晚年其实仍希望自己的子孙实现通过科举“跃云津”的梦想。

　　几乎就在蒲松龄考中的同一年，他的长孙蒲立德以第一的成绩考中秀才。

　　垂垂老矣的蒲松龄似乎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春风得意的自己，作诗勉励。

　　昔余采芹时，亦曾冠童试。今汝应童科，亦能弁诸生。微名何足道，梯云乃有自。天命虽难违，人事贵自励。无似乃祖空白头，一经终老良足羞。——蒲松龄《喜立德采芹》

　　显然，他希望自己的后代一登青云。可他没能看到的是，自己寄予厚望的孙子和他一样，最终在科举之路上“空白头”。

　　不改的本色

　　康熙五十四年(公元1715年)，蒲松龄“倚窗危坐而溘然以逝”。

　　在人生的最后，他似乎依旧不愿向命运妥协，仍然有自己的坚持，就像他对科举的执著，就像他在写给“穷神”的那封信里说的一样。

　　虽然在信里痛骂“穷神”，但骂过后，蒲松龄又以“穷神”的口吻给自己写了一封回信。

　　“您也甭怨别人，没钱都是您自个找的，过不下去日子那也是您自己闹的。又好吃两口，又好喝两口，花钱大手大脚的，从来不知道谨慎。您还有脸怪别人？知道您喜欢仗义疏财、扶危济困，兜里但凡有一分钱，那腰挺的跟有一毛似的……”

　　你不必怨别人，贫是你自己找，穷是你自己寻；既好吃，又好饮，衣服要趁心，奢费不谨慎，还来怨别人。喜的是仗义疏财，好的是扶弱济贫，腰内有一文，要撑十文棍。——蒲松龄《除日祭穷神文》

　　回信中，“穷神”还念了一首《免穷歌》。

　　“穷神”让蒲松龄别再学五经四书，也别在学大家古文，只要学抠门吝啬、一毛不拔，只要学损人利己、出乖卖巧，只要学虚伪奸诈、伤天害理、泯灭良心，保管脱贫致富。

　　我有个免穷歌为你训：也不是五经四书，也不是大家古文，只要学勤苦，只要学鄙吝，只要学一毛不拔，只要学利己损人，只要学行乖弄巧，只要学奸诈虚文，只要学伤天害理，只要学瞒昧良心。——蒲松龄《除日祭穷神文》

　　这些，蒲松龄不是不知道。

　　可在信的最后，他又借“穷神”之口否定了这一切：“如果真是靠这些‘本事’发家致富了，虽然百事不足虑，万事不求人，可就怕家里着火、强盗进门。你要问为什么？因为您就是烧死了也没人管，就是央求街坊四邻也只是给大家添个乐啊。”

　　那时节，百事不足虑，万事不求人，只怕那天火来烧，强盗进门。那其间，焦头烂额无人问，叫苦连天央四邻，只落的合庄快乐，一个个喜的都打滚！——蒲松龄《除日祭穷神文》(完)